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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頸(童話梗)

這是13年寫的文了,這幾天整理硬盤,找了出來,我記得曾經在貼吧裡發過,但百度清理貼吧內容的時候,隱藏了17年前的東西,我也不清楚在不在了。APH我已經退坑了許久,但折鑑一直是我的心頭好,所以還是決定在老佛特上補檔一下這文

這文是一個童話梗,其實也沒有那麼童話lol沒有王子公主,只有現實和擁有人類靈魂的玻璃瓶子,背景是二戰時期,並不過涉及戰爭的具體細節,一切都可以放心食用。內含一些些輕微的荷丁和典芬,這兩對戲份實際上非常少,完全是因為劇情需要。大家會看到阿普出場,但是沒有普x丁的cp lol

如果以上,都覺得ok的話,那麼請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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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颈


有这么一段瓶颈,他已经很老很老了,现在他的瓶嘴里塞着橡木塞子,倒挂在鸟笼边,原来光鲜美丽的涂装已经刮花了,同行们开始嘲笑他,即使他曾经装着名贵的酒又怎么样?他现在是一只供鸟儿喝水的水盅啦!



这只瓶颈最喜欢和别人说他过去的故事,偶尔空闲,那只依附着鸟笼的鸟儿不是太吵人的时候,他还会和鸟儿聊聊天,虽然那只鸟不会对他的故事做出什么评论,当然也不会安慰他在岁月中磨损的心,可他还是很乐意和鸟儿讲的,待在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他开始怀念他的第一个主人。



那时他还是一个刚从酿酒厂里装瓶出来不久的年轻人,他的涂装鲜艳靓丽,他怀中装着最名贵的拉克利麦·克莉斯蒂,颈子上扎着艳红的缎带,烫金的拉丁字母飞扬跋扈,写着他的名字和出厂编号。


"啊,瞧我那时是多漂亮啊!"瓶颈对着鸟儿说,鸟儿像没听见一样,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他是被一个当兵的瑞典青年买走的,那时他出厂不到一个月,在大雪纷飞的年末,这位瑞典青年静静地走进酒店,他带着皮手套的手紧紧攥着瓶颈的盖子,老瓶颈看到了一张平静但是英俊的脸,青年戴着细边的眼镜,镜框边结了一层霜花,他的鼻尖泛红,像赶了很远的路。



"急着去见什么人吗?"酒店的老板一边包着酒,一边向青年说道,青年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就很寡言,老板仔细扎着包装盒上的缎带,促狭地笑了笑,"这儿明天就要关门了,你正好是最后一个客人,酒就收半价吧。现在地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啦!"


青年看着老板,什么也没说,他接过包装精美的酒,没有拒绝老板的好意。寒冬腊月想赶夜路也不容易,可青年还是踏上了旅程,他将酒揣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老瓶颈还记得那时听到的心跳声,像是悦耳的和弦,此起彼伏,他就这样在青年怀里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他已身在谷仓,金黄的稻谷散发着成熟粮食的气味,他听到青年和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们在谷仓的稻草旁缠绵,应该是他亲密的恋人,老瓶颈那么想,他隐约能看到有一双手,手指深深没入青年金黄色的头发里。



"天呐,贝瓦!老爷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回来!"那个声音说,隐在声音里的是喜悦,可是藏的很深很深,老瓶颈已经记不清当时有没有听出喜悦的意味了,他接着就被举了起来,透着谷仓斑驳的屋顶,细密的阳光穿透他的瓶身,带着酒液摇曳着的剪影洒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人眯起了双眼,老瓶颈到最后都不会忘记,那是双可以和大海比肩的双眼,湛蓝而深邃,让他无法忘怀。


被叫做贝瓦的瑞典青年从背后抱住那人,鼻尖蹭着他皎白的后颈,像是还沉浸在刚刚的愉悦中一样。"你知道的,丁马克。"这是那段老瓶颈第一次听到青年的声音,清冷的声调很配他的脸,"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他这么说,可叫做丁马克的男人却不以为然,他仿佛一开始就明白青年的理由,他从贝瓦尔德的怀里挣脱出来,依旧是一脸嬉笑的表情,他放下手中的酒瓶,老瓶颈静静地躺在稻谷堆上,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当然了,贝瓦。老爷我早就知道,"他这么说着,老瓶颈只能看到灿烂的阳光在他发丝上一掠而过时留下的光晕,叫丁马克的男人有着一头和青年一样好看的金发,老瓶颈默默地想。"老爷我之前就很不赞同的,为什么要去当兵呢?!"他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贝瓦尔德没有追问他接下来地话,他们心里都是明白的。任何人都是有过被捧在手心里地日子,丁马克也不例外,所以他才想不明白,正是希望自己在意地人过上更好地日子,自己才做出这种牺牲,愿意辛勤工作,可为什么却招致重要的人的离去。这些话,他在多年以后对着老瓶颈说过,这段光鲜亮丽的瓶颈想要安慰他,可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在贝瓦尔德离开这里去往前线的前晚,丁马克与他畅饮到天明,他们没有喝装在老瓶颈怀里的拉克利麦‘克里斯蒂,只是把他放在了玻璃制的酒柜里,精致的酒架托着他的腰,让他能清楚地看到坐在桌边的两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里只能听到丁马克一人的声音,像是在说过去的故事,言语间全是老瓶颈那时听不懂的东西,仿佛他体内的酒液全都冻住了,在这寒冬腊月里,变成了坚硬的冰雕。


"还是放心地去吧,贝瓦!老爷我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这么说,一副豪爽的样子,湛蓝的眼睛瞧了酒架一眼,老瓶颈似乎在反射的光中看到什么湿润的东西,现在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那时,似乎是触动了心弦,但这些感觉也渐渐在时间中淡薄,像他当初刚出厂时的样子,在记忆深处也不是那么清晰了。


他只还记得,那晚丁马克曾指着窗台上的那盆郁金香,"有得必有失,有聚必有散,这是世间的常理啊,贝瓦尔德,总有些郁金香老也等不到婚礼的,"他说,贝瓦尔德回头去看那盆花,烛光印上他的眼镜,老瓶颈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本以为能给什么人亲手戴上这盆郁金香做成的花环,看似是不大可能了,那老爷我就自己戴好了!"他是笑着的,就像真为此找到了解决方案一样。


那晚过后,那个叫贝瓦尔德的青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老瓶颈也一直待在那个酒柜里,他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他知道了许多原本不想了解的事,叫丁马克的男人时常对着他自言自语,然后摇摇头,"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又听不懂。"


老瓶颈一直想否定这个说法,他当然知道丁马克在说什么,他还知道丁马克在想什么,就算他不是人类,他也拥有一颗细腻的心,他觉得战争或许早就结束了,那至今没回家的士兵会是怎样,他在丁马克苍白的脸色中也有所了解,他没有哪一刻像那时一样,热切地希望自己是个人类。希望自己有双结实温暖的手臂,能将面前的人拥进怀里。老瓶颈也数不清他这么对天祈祷了几次,直到最后他才不得不相信,上帝都是骗人的,生活充满挫折,往往不会因祈祷而扭转,可作为一瓶装饰艳丽的酒,他除了祈祷什么也做不了。



窗台上的郁金香谢了又开,他没机会和那美丽的花聊聊,老瓶颈总觉得那些花会告诉他一个答案,好比说那个瑞典青年究竟去了哪里,或者告诉他郁金香们终究能不能变成花环。老瓶颈开始幻想着婚礼,说实话,他直到最后变成一只喝水的水盅,他都没有见证过婚礼,又或许在他看来,没有丁马克和那位瑞典青年的婚礼,都不叫婚礼。


老瓶颈觉得遗憾,他是作为一个代表幸福的礼物第一次拥有存在价值的,可他始终没能尝到幸福的味道。


在距那名瑞典青年离开这里3年后,丁马克打开了酒瓶,拉克利麦‘克里斯蒂的香气依旧是那么浓烈,在谷仓诺大的空间里也丝毫没有减退。老瓶颈静静地看着丁马克在月光中棱角分明的侧脸,除了瓶塞拔出瓶嘴时发出的声响,一如他三年来的姿态。"我感觉没必要再留着了啊!"丁马克看着老瓶颈艳丽的涂装,自言自语起来,"毕竟你又不是庆祝胜利的酒。"



老瓶颈明白丁马克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他没有慌乱,只是觉得遗憾,为他自己,也为丁马克这个主人。就像他所想的那样,没多久,他就被扔进了垃圾箱里,在颠簸中向下一个地点进发,一路上有很多和自己一样的酒瓶,他们或陈旧或昂贵,却没有一个如他这般,带着未完的心愿。他受到过很多嘲笑,嘲笑他竟对收留过他的人类保持着好感,就像见到了什么新奇品,一只长颈瓶发出了嗤笑,"你在说笑吧老兄,你和那些长着毛的动物不同,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老瓶颈没有理会,他没觉得自己和丁马克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神的造物。同行的瓶子从来不想去接近人类自然就不会了解,他们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还要脆弱易碎,因为他们怀中要装的不只是酒,还有恋人的灵魂。


躺在老瓶颈身边的一只小瓶子对他颇不理解,便私下里问他,对一个人类保持着好感是什么样的感觉,老瓶颈突然不知该怎么作答,他觉得这是没有答案的,"大概就是有时候你会恨自己只是只酒瓶吧!"最终他这么回答,小瓶子依旧不解,他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老瓶颈第二次走进工厂很快就被洗净,再次走上流水线,他的心情竟出奇的平静,无所知亦无所求。


这次机械手往他怀里装了香槟,隐约记得丁马克说过,这才是庆祝胜利的酒,可他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奇妙感情,堵在他胸腔里,变的苦涩。机械手们给他喷上了新的涂装,打上了新的名字和出厂编号,装饰了新的缎带,可他明白,内里他依旧是那个装着拉克利麦·克里斯蒂的贵族酒瓶,为他曾经的主人,恨自己不是一个人类。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站在柜台上的机会,这次他被放的更高,身边全是纤细而敏感的香槟酒,等着在别人的喜悦中释放,得到解脱。又是大雪纷飞的年末,熟悉的哥本哈根、熟悉的急匆匆的旅人。老瓶颈静静地等着,他甚至期望那个瑞典青年从门外踏进来,再把他取走,揣进怀里。


然后他被抓了下来,来人戴着厚厚的皮手套,把他握的很紧,他又看到了一张平静但是英俊的脸。那人苍绿色的眼睛像严冬的苔藓,坚毅而顽强,老瓶颈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了丁马克偶尔讲的故事里会出现的冬夜的狼。



老板帮他将酒包好,期间一言不发,买酒的人也很寡言,他一直盯着老板娴熟的动作,可老瓶颈却觉得他透过这里看向了更远的方向。


那个人同样把老瓶颈揣进了怀里,温暖中他再次沉沉睡去。隔日,他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酒柜里,已经拆开了包装,买他的青年靠在酒柜旁。老瓶颈知道,酒柜对门的是丁马克的房间,他惊叹自己竟又回到了这里。


“尼德兰,不可思議,你竟然买了这么贵的香槟!"


丁马克的声音让老瓶颈觉得灵魂都热了起来,看在他此生如此虔诚的祈祷份上,上帝至少实现了他一个愿望。


“你不是参加了第一次飞行吗,给你买来庆祝。”被叫做尼德兰的青年这么说,声音清冷,很配他的脸。丁马克发出了笑声,“謝謝,我很喜歡。”他说,视线隔着玻璃摩挲了一下酒瓶,老瓶颈觉得他似乎认识自己,没有因为自己的新涂装而变的形同陌路,虽然后来,他为自己竟会这么想而觉得由衷悲哀。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一只瓶颈,而不是个人类。


在他们的谈话中,老瓶颈渐渐听出那个叫尼/德/兰的青年也是从前线上回来的,他额头上还留着战争的疤,来自荷/兰的青年告诉丁马克,战争毁了很多地方,毁了他们的家,而敌营的恶魔却以此为乐。他们中那个矮壮的普/鲁/士军官这生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掩护前线的士兵撤退,而他却留下来,毁灭他们身后的城市。


丁马克听到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老瓶颈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叫贝瓦尔德的瑞/典青年也是这样。他充满怜悯地看了一眼尼/德/兰,那张军人般面无表情的侧脸像一座山峰,是他毕生也攀不到的高度。



“啊~现在不说这个了,既然你是来庆祝我的第一次飞行的,就欢快点嘛~~”丁马克这么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尼/德/兰的肩,他打开酒柜,把老瓶颈取了出来,冰冷的手紧紧攥着他,就像怕他这么一松手,那瓶酒就会从他指尖滑落,像他永远也握不住的流沙,这么滑落,一直落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老瓶颈觉得若是自己有感觉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在喊痛了。这种和他的瓶塞顺着酒液从瓶嘴里喷出来时的感觉是一样的,作为香槟,他也没能尝到胜利的喜悦。



那晚上,他们都喝了很多酒,丁马克慵懒地撑着脑袋,他说,尼/德/兰的金发就像深秋的小麦,像郁金香与花托相连的地方,像猫科动物优雅的眼睛。尼/德/兰就这样注视着丁马克,苍绿色的眼睛一如湖面般平静。老瓶颈觉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尼/德/兰心里清楚,这种感觉,就像他横跨了半个欧/洲回到鹿/特/丹时的心情一样。他想守护着的家乡,他最在意的东西,已经在战争中毁于一旦了,而他在废墟里除了遗憾和悔恨,什么也看不到。



丁马克终于不甚酒力睡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尼/德/兰没打算走,他觉得不能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他一边背起这个留给他一堆烂摊子的男人,一边往主卧艰难地挪动。丁马克暖暖的鼻息洒在他后颈上,像一小片羽毛在那里浅浅地摩擦。终于把他放到床上去后,尼/德/兰直起身子,又突然愣住,就算很醉又睡得很沉,丁马克也依旧在念叨着贝瓦尔德的名字,声音那么温柔,仿佛他们之间那么些年的你争我吵互相伤害和欺骗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尼/德/兰默默地走出来收拾桌面,老瓶颈在那张平静的脸上窥见了一点裂痕,在他理解了的一瞬间,他甚至都想给面前这个男人来一个拥抱,然后告诉他,他们是一样的。



可是不知老瓶颈心思的尼/德/兰无情地将他丢进了垃圾桶里,老瓶颈就这样踏上了又一次的旅行。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问身边的那只鸟儿,鸟儿并不理会,兀自又唱起了歌,老瓶颈不自觉地感叹起无知的快乐来。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走进丁马克家门了,以后的事他几乎都是听别的瓶子说的,他们之中不只有酒瓶还有越来越多的药瓶。老瓶颈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这些都和以前他猜测贝瓦尔德究竟去了哪里一样,终究只是猜测,身处远离暴风中心的地方,他所有的猜测都不会结果。


“他的用药量一直令人担忧。”老瓶颈认识不久的一只药瓶子这么说,那是只小巧玲珑的水晶瓶,配着精致的玻璃瓶塞,现在她已经空了,而5天前,她怀里还抱着一把花花绿绿的药。老瓶颈问过她是治疗什么的,药瓶子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说,“那是藥劑師該做的事吧。”水晶瓶笑嘻嘻的样子让老瓶颈郁闷了好久。而当他问及药瓶的来因时,水晶瓶一脸神秘,她锃亮的瓶身上印着老瓶颈光鲜亮丽的漆面,“我去参加了他的飞行,就放在他的胸前口袋里。高空的景色实在太美了,比你能想到的最美的美景还要美。”


老瓶颈默默无言,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美景,除了丁马克家那只精致的酒柜,就只有他金黄的谷仓、还有酒店的玻璃门,舞厅光芒万丈的水晶灯。他只去过舞厅一次,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酷似丁马克的人,那个人身边带着一位银发的德军上尉,他们跳舞时可以看见,那个人的领带时不时勾在银发上尉铁十字奖章的尖勾上。战争早該就结束了,老瓶颈这么对自己说,没再注意那对跳舞的伴侣,只依稀能感到,银发上尉那对鲜红的眼睛,一直朝这里张望。


结果他却被那只娇小的水晶瓶嘲笑了,“整天呆在镇子里,你的视野真是想不到的狭窄,我猜你就没去过比哥本哈根更远的地方。”水晶瓶笑起来也是娇滴滴的,让老瓶颈有些反胃,“当然,我是一只酒瓶,不比一个人。”老瓶颈静静地自嘲道,水晶瓶笑的更欢了。“瓶子也是可以旅行的。”她这么说,故意将锃亮的漆面对着月亮,借此反射出一道银光,正巧照在她背后的那个伤疤上。“我就去过柏林,也去过巴黎,还去过鹿特丹。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了?他们还在讨论着扳回胜局的方案呢!”


老瓶颈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仔细看着水晶瓶背上那道疤,忽然觉得那就是她的荣誉,他从没感受过,那种异样的感觉从他心底翻上来,他眼前模糊一片,隐约看到了那个叫贝瓦尔德的瑞典青年,还有尼德兰,再接着是丁马克,他想着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还有表情的细节;一身戎装的贝瓦尔德走路时军靴踏在地面上清晰的回音。自然,他们都是军人,只为自己的军旗效力,而战争就必须有所牺牲。


他大概是明白贝瓦尔德去了哪里了,在那个八月的上午,老瓶颈多年的幻想碎裂成了粉末,像是一捧流沙,就这么悄悄地滑走了,流进幻想的坟墓里。


没多久他就被一个穿着绿衣服的男孩子捡了回去,那个男孩子有着温暖的笑容,牙齿洁白,嘴唇红润,俨然像一朵开在墓土边的花,在战争年间,虽不艳丽,但依旧夺目。那只水晶瓶没有向他告别,她也没能撑那么久,就在像老瓶颈展示了战争荣耀的第二天,就在飞来的弹片里炸成了碎片。就这么一瞬间的事,老瓶颈却目睹了一个生命---对他来说是一个生命----的终结。


那个捡走他的男孩子将他小心翼翼地装进布兜里,那里面还有几段他拾来的木材,还带着森林的水汽和苔藓味儿,老瓶颈安静地靠在木材上,装作一只普通的瓶子,却是木材们首先露出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好奇。他们说在森林边的教堂里结婚了的那个女孩子脖子上带着的郁金香就和老瓶颈的涂装一样,与花托相接的地方又是麦子般金黄,老瓶颈听着听着,记起了多年前他一直想搭话却始终没有机会的丁马克家的郁金香,还有他醉酒后对尼德兰的赞美。像他第一次见到丁马克那湛蓝的眸子般,莫名觉得有一阵悸动。


等到了男孩子家里,他被一双带着皮手套的手从布袋里取出来时,说是幸运,倒不如说他是失望。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杳无音讯了三年的贝瓦尔德,他严肃而平静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没有任何波澜,像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你在哪儿捡到了这只酒瓶?”看了一会儿之后,贝瓦尔德转过头去问那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正在将木材堆放在炉子边,他一边直起身一边将戴在头上的白色小帽拿了下来,“就在敌占区边,不会有危险的。”他这么说着,贝瓦尔德继续盯着老瓶颈看,他的视线停在老瓶颈的价格上,烫金的拉丁文字母飞扬跋扈,直白的告诉他,这是瓶用丹克来计价的、来自丹麦的酒。他像看到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桌上,和其他精致的酒瓶靠在一起,仿佛一整列受礼的士兵。


其他的酒瓶为他的出现感到既欣喜又好奇,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另一边的同伴,他们争抢着想同老瓶颈搭话,这让老瓶颈又起了讲故事的兴趣。他反反复复地讲他生命的故事,讲他遇见的第一个主人,还有他漂泊的奇闻。可那些酒瓶却只对他在舞厅里见到的事感兴趣,他们曾经只装过家酿的黄酒,从没去过舞厅,也不知道喧嚣和繁华。老瓶颈就被他们缠着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偌大的舞厅,旋转的人群,喧闹的音乐。在舞厅里的军人那锃亮崭新的军靴,踏在舞池里,与伴侣暧昧地扭动,霓虹灯照着他们军衣上的勋章,银色的铁十字,臂膀上鲜红的标记。说他们藏在眼睫阴影下的眼睛,如身处盛世,情意绵绵。


老瓶颈开始了新一轮的幻想,就像他从没有尝过失望的苦头,他想着贝瓦尔德和丁马克俩人的共舞,在夜半、优雅迷人的和弦,还有那道曾照在水晶瓶上的银亮月光。几天后他被贝瓦尔德装上了名贵的酒,屋子里飘荡着馥郁的酒香,贝瓦尔德专注地看着瓶口,倾空了最后一滴酒,他放下酒瓶,塞上瓶塞,就没有了其他动作,那么静静地坐着。对老瓶颈来说,就仿佛是很久以前,在贝瓦尔德走后,丁马克经常做的那样,只是不同的是,贝瓦尔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听说你很快就要被送走了。”一直放在里屋里,白帽男孩床头的陶瓷人偶这么对老瓶颈说,“随着贝瓦尔德到海的另一边去,虽然我没去过,但听起来就是很了不起的旅行。”陶瓷人偶抬起她永远挂着微笑的脸,直直的看着老瓶颈,老瓶颈也冲着她微笑起来。海对面的国家,那是老瓶颈的故土,他似乎有些明白贝瓦尔德的打算,因此而由衷的开心起来。


但这种情绪却没持续多久,真等他回到了哥本哈根,却又发现一切都不如他所想。贝瓦尔德敲开丁马克的房门时,老瓶颈和第一次来时一样,静静地窝在他怀里,被他攥得紧紧的。丁马克就站在打开的房门后,脸色千变万化。房门开合的角度很小,隐约能窥见屋内,他湛蓝的眸子紧紧盯着贝瓦尔德的脸,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瑞典人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他锃亮的军靴卡在门框边,不让对方把门关上,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给两人都招来了尴尬,丁马克揉了揉头发,压低嗓音问他,“贝尔,你还在军队里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贝瓦尔德摇了摇头,丁马克这才放心的打开门,让他进来。


桌子上放着一杯已经冷了很久了的牛奶,主卧的大门紧闭,贝瓦尔德把老瓶颈放在牛奶杯旁边,然后坐了下来。丁马克给他倒了杯水,暖暖的水散发着氤氲的水汽,玻璃杯的空口处结着一层剔透的水珠。贝瓦尔德想要掩饰什么一样,伸手推了推眼镜。“你这里藏着什么人吧。”他问,却是非常肯定,没有什么好疑虑的,丁马克点点头,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嗯,是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他这么说,转过身去,老瓶颈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这么沉默着,连丁马克都不愿再说什么,他也没有问贝瓦尔德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自己得到了他壮烈牺牲的消息,就像答案早就已经了然于心了一样,他们是都明白的。老瓶颈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他们坐着等待一个开口的时机时,隔壁主卧的门“嗖”的被打开,“啪”的一声摔在墙上,银发的德军上尉走了出来,一边整理着他的领带一边来回扫视坐在桌边的二人。“哦,本大爷以为谁来了呢,原来是你啊~”他带着轻松地口气,一如他当年在那间灯火通明的酒吧里,低声和丁马克喃喃私语;殷红的眼睛带着让老瓶颈困惑的优越感。丁马克展开一个微妙的笑容,稍稍打破了之前的僵局,“啊,基尔,你醒了。”


他没有向对方介绍贝瓦尔德,老瓶颈觉得他们或许认识,而从那个瑞/典青年的眼中看到的,让他更加确信,他们不仅认识,还带着截然不同的观念和认知。可是现在他们却在寻找一个交汇,像是要在一个明确的点上分出胜负,败者将再难出现在老瓶颈的眼前。


老瓶颈为他俩人之间这场所谓对决紧绷着心弦,而他们的表情却从容依旧,仿佛并不觉得它事关重要。而丁马克也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他被迫站到了银发的德军上尉这边,但没有人能改变他内心的想法,他低头擦拭着一只玻璃杯,妄图淡出这场无声的争斗,最终基尔伯特走到桌边,挨着丁马克坐了下来。


老瓶颈惊讶于他和曾经在鹿/特/丹及巴/黎呆过的杀人机器不同,他竟然知道这种和平的相处方式,他端过那杯冷掉的牛奶,微微皱起眉头,“嘿,丁马克,就没有更好的东西来招待客人吗?”他说这句话时嗓音沙哑,丁马克耸耸肩,拿过他手上的牛奶,一边转身进厨房,一边回答他,“这可是最高级的待遇,贝什米特上尉。”


就像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八月的晚上,在喧闹繁华的地下舞厅,老瓶颈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酒架上,调酒师动作娴熟,对面的一对青年人在热烈的拥吻,七彩斑斓的水晶灯给他们的头发染色,偶然一瞥间,老瓶颈看见他有着殷红的双眼,像高腳玻璃杯里的红酒,还带着深沉迷人的漩涡,老瓶颈有种莫名的感受,直到丁马克开口问贝瓦尔德,想不想留在这里吃晚餐。


“我们有上好的芥麦面包,贝尔,很难得到的,要嚐嚐看吗?”贝瓦尔德抬头看他,正巧瞧见他嘴角的笑容,还和他出发去前线之前的一样,就仿佛他才从那个金黄的稻谷仓里出来,头发上还沾着谷壳,笑着问他要不要吃曲奇饼干一样,正在战火中纷飞四溅的岁月被他的笑纹压缩,恍惚间被自己吞进腹里,他紧抓着老瓶颈,厚重的皮手套被掌心的汗液浸湿,最终,他摇摇头,松开了老瓶颈,“我还要回去,这个给你。”


依他一贯的风格,这个瑞/典来的青年永远言简意赅,他不像丁马克那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是把知道的,疑惑的,觉得愤怒和受伤的全都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用沉默来应对一切变故。


贝瓦尔德离开出去之后,丁马克和基尔伯特谁都没有动,老瓶颈沉默地瞧着他们,两个经历了难以说清的事故的男人都陷入了沉思,仿佛一定要想出什么来一样,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晚上,在静默中一杯接一杯的呷酒,像奔着醉后美妙但不长久的景象而去,不计后果地一杯接着一杯。老瓶颈听身边的空瓶子聊天,说些无所谓的琐事,至多谈论谈论这两个酒徒的日常生活。


“他们这样都好久了,你知道吗?”一只短颈子的玻璃瓶说,他摇晃着滚圆的肚子,望向老瓶颈,像一个得意洋洋叙述自己战绩的老兵,“这就是疯狂,这就是绝望,没有人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那些魔鬼想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一样。”


“是呀,”另一个圆颈瓶接道,“他们得到了什么?胜利的感觉?”


“这就是胜利的感觉吗?满目疮痍的。”短颈瓶厌恶地发出一声鼻音,他肚子里还剩的一点酒随着这声鼻音颤动起来,“他们毁掉了城市和文明,然后还奢望得到胜利?人类真是可悲的生物,他们用生命来毁灭自己曾經的住所,然后再在痛苦中重建它们。”


“哦,没错,这就是人类。”躺在老瓶颈脚边的一只啤酒瓶这么说,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话点一样,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你们难道就没有观察过么?就好比说坐在桌子边的那两位,他们用自己觉得好的行为把自己的灵魂挖的千疮百孔,然后希望在别人身上得到弥补。”短颈瓶和圆颈瓶都不吱声了,啤酒瓶得意地咧开嘴,“我在这里呆的够久了,他们两还有刚刚走掉的那位都是,你们知道吗?人类都是自尊心的怪物,尤其是男人,有些事,他们宁愿自己长久痛苦着,都不肯说出来。”


正当这些瓶子聊得开心时,基尔伯特开口,把老瓶颈吓了一跳。他终于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一边抢过丁马克手中的杯子,一边架住对方想夺回来的手,“你还记得医生叫你少喝酒吗,丁马克。”红眼睛的男人眯起眼睛,丁马克软了下来,他抽回手,靠在了椅背上,“都这时候了,有什么关系,老爷我可是好得很的!”他强调地加重了读音,基尔伯特嗤笑了一声。


“好得很?本大爷怎么看不出来?”他凑近自己儿时的玩伴,盯着对方苍白的脸,殷红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大爷认识你和贝瓦尔德很久了,你们还是老样子,啊?”他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快就消失了的笑,丁马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声,算是回答,他又端起了之前被基尔伯特抢走的酒杯,这次银发的德/国人没有阻止他,“好不容易能幸运地知道,讣告是假的,为什么刚刚又不留他下来。”他说着,挥手打断了丁马克想要反驳的话,“嘿,本大爷知道你要说什么,得了吧,丁马克,难道你还不了解贝瓦尔德吗?你要是坚持,他就会留下来。”


但出乎基尔伯特意料,这次丁马克并不想反驳他的说辞,他喝光杯中剩下的酒,然后点了点头,“是的,没错,但是基尔,你也去过前线,上过战场,你知道的。”基尔伯特看着他,蓝眼睛的北方人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建造一座城市——像巴/黎那样——需要花费数千年,但是要想毁掉它,只需要短短一瞬間。”


基尔伯特站起来拍了拍丁马克的肩,什么也没讲,但丁马克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他也知道,若是贝瓦尔德在场,那他也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因为他們都經歷過戰爭中紛飛的歲月。信任和感情,脆弱的如同雨後的彩虹,早已在過往中灰飛煙滅。


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丁马克和贝瓦尔德了,他们住在一个大家庭里,过着看似和谐美满的生活,周围的人谁和谁都没有血缘关系,基尔伯特记得他们的后院静谧如夜,长着满目的青草,种着红色的郁金香,春季飘满花的香味。他比任何人都早知道贝瓦尔德与丁马克之间复杂的关系,从他们的眼中,他能清晰地看到他们都觉得这段关系永远都没有以后可言,但就是固执地不想放弃。


基尔伯特了解丁马克张扬的骄傲,就和自己一样,他们总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做事,总是希望事情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的发展,他把手指插进凉凉的酒液里,使劲搅动、搅动,指尖落在未化的冰上,那儿敏感的皮肤因为低温而变得毫无知觉,但是他毫不在意,仿佛这冰冷的温度也没有冻进他的心里,又或者他的心比这还要冰冷。基尔伯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知道丁马克也是一样的,他们有着相似的出生,相同的经历,在这些事上,他們又落得同樣的結局。


但他也不明白,有时候丁马克也会做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事,就像现在,他看着放在桌上的老瓶颈,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种黏腻的目光,像蛇一样,贴着老瓶颈的外壁滑动,却又始终不知道该停在什么样的地方。基尔伯特注视着他,他伸手将酒瓶拿了过来,抱进怀里,默默无言,面上的表情却始终很平静。


“我觉得它知道我和贝尔的所有事。”他说着,将老瓶颈抱的更紧了一点儿。老瓶颈侧卧在丁马克的怀里,它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在那儿它能听到丁马克沉稳有力的心跳,随着他胸膛上下起伏的呼吸,还有他内心深处,自己从来没有窥见过的深渊。老瓶颈有些紧张,丁马克抱得太紧了,又太温柔,像抱着他和贝瓦尔德的那份回忆,明知道是错的,却也死活不想放手。“似乎在贝尔去前线之前,我就见过它,我还和它说过很多有关贝尔的事。”丁马克这么说着,基尔伯特没有吱声,他看着丁马克在晨曦中的脸,模糊的视线中只有他开合的嘴唇显得那么鲜艳。


还有那双蓝色的眼睛,基尔伯特用手捂住了额头,他叹了口气。“也许吧,你现在需要休息了。”他这么说,伸手将老瓶颈从丁马克怀里拿了出来,这个动作很顺利,预想中的阻碍并没有出现,丁马克顺从地放开了手,然后起身往卧室走去。他的背影在冷色调的室内显得有些寂寞,像他的整个人生,虽时刻处在人群的中心,却始终有他自己的落寞。


基尔伯特目送他关上门,然后将老瓶颈放在了酒柜里。那一排排的名贵的酒看着这个新来的客人,没有热情的迎接也没有好奇的疑问,老瓶颈安心地呆在原本就属于过它一次的位置上,直视着丁马克的房门,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第一次一言不发。


“看那个新来的多骄傲,都不主动介绍一下自己。”别的瓶子开始议论,那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老瓶颈默默地听着,装作并不在意,它身侧的一只圆酒瓶晃动着鼓鼓的肚子,“嘿,哥们儿,你就不在意它们说的吗?”老瓶颈看着它,然后摇了摇头,“我并不在意。”他回答的那么干脆,似乎对他的一切都懒得解释,但圆酒瓶知道它是一个有故事的瓶子,它最终也从老瓶颈口中听到了那些故事。


也得知它是如何在一段并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中历经了世间的沧桑,又是如何在流浪和旅行里目睹了生命的脆弱,誓言的灰飞烟灭。这场战争让它突然明白,有时候静静做一个听众或许更完美,这样就不必去想自己的事情。


世界总是要发展的,它听那只碎裂了的水晶瓶说过,无论是向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世界总是要发展的。


圆酒瓶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地佩服老瓶颈,他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却始终不觉得回到当初的“家”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他颠簸够了,流浪够了,只希望能安静地度过余生。也许正呆在那扇木门背面的主人丁马克也是这么想的,圆颈瓶在心里叹了一声,那个男人虽年轻却也见过很多次离别,也许在战争岁月中磨尽了年轻的心,变得容易疲倦;他和他周围的人都是,可对于老瓶颈,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要用这些行为来伤害自己爱的人,再让自己长久地痛苦下去……


他看着基尔伯特背对着酒窖,殷红的眼睛直视着丁马克的房门,那副表情空洞落寞,像是在回憶自己短暫的一生。苍白的骨节抵着下颌,他看着,思考着,一如一尊雕塑。圆颈瓶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抬头看着老瓶颈,声音中带着肯定的嗡鸣,“我不明白,他們總是高深莫測,卻從不去做任何能緩解痛苦的事。”老瓶颈却无法马上肯定这句话,他思考着,最后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吧。”


这句话看似神秘,却没有什么玄机,贝瓦尔德在很久之前就这么想过,他从来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丁马克,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刻触动了自己的心弦,让他至今都念念不忘。在过了那么多年之后,他仍旧能感到在心底深处,被自己的冷漠外表所隐藏的内里,还为这个金发的丹麦人留了一席之地,无论什么时候,轻易就能触痛。他在梦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记得梦中那幅安详的画面,会记得金黄的谷仓,还有四处飘着的燕麦面包的味道。


他会走到酒窖边,一瓶接一瓶地喝酒,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困扰着他的事都忘却,能将心底那些翻江倒海的秘密压下去,让它们重新埋进心底的漩涡里,在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浮沉,永不见光。跟在他身边的白帽男生也问过他,若是这么不舍,又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贝瓦尔德竟一时答不上来,倒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感情有所怀疑,也不是为了顾虑对方的感受,在潜意识里,他觉得正是因为两个人都太在乎,太喜欢对方了,反而无法真正在一起;战争、世俗和道德,这些全都不應該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理由。


他在心底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些事他无法一一解释给白帽男孩听,不善言辞的贝瓦尔德甚至觉得他自己也不可能解释清楚,就像他的好朋友诺威说的那样,这个沉默的男人心里藏着整整一个宇宙。他无数次梦见过参战前和丁马克在谷仓里的缠绵,就好像对方肌肤的触感还在自己手上残留着,他用力紧握,却仍旧什么也没有抓住,除了他眼前的那丝幻影……既不能舍弃也不能拥有的痛苦紧缚着他,让他就这样僵持着,进退两难。


最终,老瓶颈看着在黎明的光中基尔伯特站起身,向着主卧室走去,他推开门的时候手在颤抖,露出蓝衣袖的手指苍白而消瘦。丁马克并没有为对方的出现而惊讶,他一直都没有睡着,似乎在头挨着枕头的一瞬间,就醒了。基尔伯特坐在他床边,晨曦为他的头发染色,在微光中像是金粉一般,丁马克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基尔伯特摘下胸前的银色铁十字奖章,塞进了对方手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他握紧,像握着这位童年玩伴的灵魂。


“戰爭就快結束了吧。”他说,濡湿了下唇,语速慢吞吞的,似乎还在酝酿着,“它早該結束了。”丁马克看着他,沧海般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然后他点了点头,“是啊,早該結束了。”


基尔伯特趁他说完的当口凑了过去,印一个温湿的吻在他的額頭上,很快便不再留恋似的抬起了头,殷红的眼睛明亮如星宿。丁马克愣在原地,忘了给予对方回应,但基尔伯特也没有坚持,他盯著微光中顯得慘白的被褥,然后笑了,“元首祝福你。”


老瓶颈和丁马克一同冲上云霄时还在感叹,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坐在战斗机里,透过舷窗看底下的风景。战争的废墟和疮痍,还有人类的叹息。丁马克的心跳一直很平静,没有任何激烈的跳动,就好像入眼的一切都不值得他留恋和在乎。小巧的飞机动作敏捷,穿过硝烟和弹火,老瓶颈能闻到鲜明的死亡的味道。仿佛在烟灰色的天空里,他看到了银月般的死亡,那张平静的脸,始终显得那么完美、永恒而遥远。


他想到了水晶瓶碎裂了的那个晚上,脑中的场景那么清晰,还有他的臆想,关于这个男人和他的挚爱。在雨点中跳着优雅而高贵的舞,贝瓦尔德的军靴踩在地上,像大提琴的低音。仿佛一瞬间,周围的喧嚣都潮水般褪去,只留有那幅画面,安详得让人心碎。


“呐,你听得见对吧。”丁马克突然开口和老瓶颈说话,把他吓了一跳,金发的丹麦人只留了一个笑容的阴影给他,嘴唇边淤积着甜美的笑意,“童話之鄉的酒瓶應該也有一個脆弱的靈魂吧。”丁马克這麼說,語氣中似乎有深刻的無奈,他放开了操纵杆,打开舷窗吹进来的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他握住老瓶颈,摘下了呼吸面罩,沧海般的眼睛清澈如往昔。


“虽然老爷我觉得没有这种机会了,但是还是要抱着这种期望嘛~”他说着,将老瓶颈放出窗外,“如果你还能见到贝尔的话,就告诉他,我爱他。”他说完就没有任何留恋了似得放开了手,老瓶颈在重力下快速地下坠,恍然间似乎看到了漫天的星光,就像风中扬起的丁马克的金发,落地的瞬间,他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只有无尽的幻肢痛,将他推向看不见的深渊。


直到他被人拾起,冰凉的手指紧握着他的瓶颈,他又看到了尼德兰那双苍绿的眼睛,还有那道额头上的疤,充满了对战争的讽刺。老瓶颈看他叹了口气,周遭围绕着烟草的味道,带着硝烟感,却让人平静得不可思议,老瓶颈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该结束了,就像他千百次想过的那样,尼德兰却没有动作,只是凝视着老瓶颈,看着他碎裂的断口,徒然有种时隔多年回到鹿特丹时的心情,惨烈感竟让他热泪上涌,他说不清楚心底里的感受,也觉得如今他和他的挚爱所遭受的全部苦难都不能怪任何一个人。


这种心情一直保持到他看到丁马克的照片出现在报纸的讣闻版上,在看到那张照片时他就突然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一直担心着的事再也不用他烦心了似得。放下报纸的瞬间,他却想到了很久远以前的事,想到自己与丁马克的初次见面,那时候对方如同太阳般的笑脸,在他记忆中就是北欧短暂的夏季。


他是知道丁马克喜欢贝瓦尔德的,这个事实从来没有被时间改变过,即使所有人都说他们不合适。但那个一根筋的北方人并不在意别人的说法,也死活不肯回头,而尼德兰偏偏就喜欢他这种直率。他叹了口气,即使知道的很清楚,也愿意在这条死胡同里永远的走下去,大概也是一种愚蠢吧,这么想着,他点燃了手里的香烟。


窗外的鸟笼里,鸟儿在无忧地唱着歌,那个倒挂着的水盅已经刮花了的涂装,在阳光下闪烁着妖艳的猩红色,就像丁马克曾经赞叹过的郁金香,孤独而明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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